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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(修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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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冷燈殘,外院一切都靜了下來。

梁霄坐在燭燈已滅的望春閣裏,兩手交握撐在頭頂。

他這一生都是順遂的。

出生勳貴之家,一落地就被請封為世子。生了一張出色的容貌,一向很能討得他人喜歡。戰場上歷練三年多,給世人留下個能吃苦的好印象,得了實職,在朝中有臉面,比之那些早被投閑置散只懂飲酒作樂的世家子弟,不知要好上多少倍。他這一生,一直順風順水。

可回京後,一切與他想象的都不一樣。

他不過是瞧不得弱女子受苦,機緣巧合下救了安氏,只源於一點點善念,才釀成了今天這樣的苦果。

那三年多,大漠荒煙,衾枕淒涼,安氏無辜可人,艷媚無雙,有她相伴,那無聊的日子才算有些滋味。

一開始他尚是清醒的,隨軍大夫是他老相識,弄些避子湯不是難事。一來不願孤床冷枕下去,安氏若有了身孕,就不宜再宿在營中。二來她一直假作男裝,扮成親隨伴在他身側,若是肚子大起來,怕是難以掩人耳目。三來……他對明箏還是有感情的,明箏無子,若伺候的人先有了,以她的驕傲,一定會覺得難受極了。

原本一切都好好的,偏偏在即將離開西邊時出了岔子,當初虜獲過安氏的那個西夷人竟然偷襲了他所在的小隊,千鈞一發之際,安氏撲出來救了他。

她睡在前行的車上,昏昏沈沈睡了兩日,他們在荒蕪的原野上迷失了方向,等待救援到幾乎絕望的那個晚上,放佛也像今日這般,月色如銀,霜染遍地,他還記得安氏蒼白如紙的臉,記得她高燒不退捏住他衣角說著胡話,他記得她用家鄉話一遍遍喊他的名字,哀求他不要把自己丟下。

半昏半醒間,她流著淚說出最後的心願。

她想與他成婚,風風光光做他的女人。她說如果有下輩子,她一定要比任何人都更先遇到他。

當時什麽禮法規矩,尊卑身份都顧不上了。

他體會到自己從沒感受過的,那般濃烈的愛。

明箏像冰,堅硬而疏冷。他時常在她那碰壁,被她冷冰冰的態度凍的徹骨發寒。

可安如雪像一泓溫泉水,溫暖熨貼著他的心,讓他時時刻刻感知到自己是被需要的。她更像一株無根的蔓藤,想要活下去,只能緊緊依附著他。

死別在前,什麽都不重要了。

她高燒不退,昏沈閉著眼睛,深秋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荒野上,風沙拂過荒蕪貧瘠的大地,狂風吹亂她腳踝上掛著的銅鈴,失去節奏的叮叮鈴響仿佛昭示著某種不祥。他怕她睡去就再也無法醒來,用盡一切辦法讓她堅持著。

枯草劃破臉頰和手臂上的肌膚,可他一時也顧不得了。他只知道這世上最愛自己的女人,生命正在極速的流逝。

他扯開她破碎染血的布衣,流著淚喚著她的乳名不顧一切地吻她抱她,他要她活著,他要她陪他一起穿過這片荒蕪,同享這一生榮辱。

他記得擡眼望見地平線上升起的太陽是怎樣橙紅熾烈。

他記得她滾燙肌膚的溫度。記得每一個呼吸每一聲哭泣,記得每一處大大小小的傷痕。

好在,她活下來了。

他是如何狂喜且珍惜的與她歡度每一個黑夜白天。她將與腹中那個貪婪生長著的骨肉一並,留在身畔並將與他共度餘生。

其實他也曾有過後悔。後悔一時貪戀雲尤雨殢失了理智。

在回京路上診出兩個月的喜脈時,他心裏的擔憂實則比喜悅更多。

他還年輕,無數大好光陰等他去度,還遠遠沒到渴盼子嗣的時候。這個孩子來得稍早了些,若在回京後名分定下或是其他任何更合適的時機,都遠比班師回朝的路上得來更令人欣喜。

果然,這個孩子的來到令他闖了大禍紙包不住火。

軍營不是旁處,由不得半點胡來。

辛苦得來的一切毀於一旦。

他沒想過會為一個女人付出這樣大的代價。

值得嗎?

回京後,這已不是他頭一回這樣問自己。

**

梁霄將面對什麽樣的責罰,安如雪不知情,她被困在綠籮院那片四角天空下,第一回 知道什麽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。

她走不出這個院子,甚至連個送信的人都使不動。梁霄已經接連三日沒有來探望過她。

難道真要在此困足四十九天?那正走在前來投奔她的路上的親娘和兄弟要怎麽辦?

她承諾過,會讓他們親眼看見自己風光的樣子,承諾會給他們好的生活。如今,什麽都給明箏毀了。

梨菽端了飯食進來,忍不住長籲短嘆,“那些個來送飯的婆子活活把咱們當成了罪囚一般,跟她說姨娘夜裏睡不好要用安神香,渾然一幅沒聽見的模樣,他們就那麽有持無恐,不怕姨娘的肚子有個什麽三長兩……”

話沒說完,梨菽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。她忙掩住嘴,強擠出個笑來,“姨娘先吃點東西,您昨晚和今早都沒怎麽用過飯,肚子裏的小少爺怎麽熬得住啊?”

安如雪沒有理會她,提了提身上那條素白挑線裙子,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頭灰蒙蒙的天。

“我不想這般忍下去了,梨菽……”

“四十九天過去,一切早就變了。梁霄已經開始怨我,覺得是我攪得家宅不寧,覺得是為了我才損了官聲……”

“娘親和二弟就要到了,我沒那麽多時間。”

她轉過臉,望著梨菽表情不忍的臉,輕輕地笑了,“放心,我會很小心的,過往也試過這麽多回,哪一回真正出了問題呢?”

梨菽搖頭道:“可柳大夫說,不能再冒險了,姨娘身子本就弱……”

“人在屋檐下,半點自由都沒有。明氏如此霸道,我還有得選嗎?”

**

傍晚,明凈堂剛剛上燈。瑗華捧著燭臺走進來,不悅地嘟囔道:“綠籮院那位看來是坐不住了,這一下午,又是瞧婢子們放紙鳶,又是院子裏奏琴。才禁足三日,這才哪到哪啊。”

明箏剛浣過發,長發如緞子般披散在肩上,發梢滴著水珠,洇濕了裙擺上的一小塊。

聞言,明箏蹙了蹙眉頭。

午後風大的很,天又陰沈,有這等閑情瞧人放紙鳶?

還不待說些什麽,外頭就匆忙忙奔進來個婢子,“奶奶,不好了!綠籮院的人拍門哭喊,說姨娘突然動了大紅,肚子裏的孩子,怕是麻煩了!”

明箏聽見這句,兩側額角隱隱作痛,她按著眉心垂眸道:“去請大夫來,著人去衙門,知會二爺一聲。”

瑗華不解地道:“奶奶,院子裏什麽都不短,不過禁足兩日小懲大戒,為什麽安姨娘身子這般不爭氣?萬一她肚子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,二爺會不會遷怒到奶奶頭上?”

話音未落,趙嬤嬤快步走了進來,“奶奶,衙門派人擡了二爺回來,說是跟同僚在畫舫喝酒,不小心跌進了水裏頭。這會兒人攙在老太太院裏,老太太叫人來請您速去照料。”

明箏站起身,諸多煩擾一時都在心頭,她面上瞧來倒還淡然,“瑗姿,為我梳妝更衣,咱們先瞧瞧安姨娘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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